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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0章 暗箭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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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鶯和阿冉提著酒食回來的時候, 郭老大三人已經離開了。

“怎就走了?”小鶯望了望海灘那邊,有些失望之色, “我還買了許多回來。”

我知道她在想什麽, 方才阿泰跟著離開的時候, 也是這般神色, 東張西望的。

“買多了有甚要緊。”我說, “他們不吃,我們自己吃了便是。”說罷, 我讓阿冉將酒食都放到庖廚裏。

鄉下的日子甚是悠閑,沒有客舍中的瑣事打擾,我每日或是看書,或是到海邊逛,午睡一場,睜眼已經到了黃昏。客舍那邊, 老錢每日派人來稟報, 無甚大事。不過他告訴我, 虞衍到萬安館中去了兩次, 一次是路過用個便飯,一次則來意不明,進去後見我不在, 什麽也不曾說, 轉身走了。

我聽著, 心裏有些無語。

幸好我走得及時, 這虞衍大約為所欲為慣了, 不知避嫌為何物。

海鹽這樣的小城,有一點什麽什麽便會傳得處處皆知,那晚的事,八成早已經傳開。若被人看到我與虞衍會面,只怕風言風語要再也壓不住。

而郭家兄弟自從那日來過之後,我再也不曾看到他們。倒是他們離開後不久,阿冉跑來說有不少官兵去了郭老大家中,像是要拿人,但人都不在。那些官兵似乎很不甘心,於是咋咋呼呼地又往四處的鄉人漁戶家中搜,鬧得雞飛狗跳又打傷了幾個人之後,揚長而去。

“夫人,”小鶯一臉驚惶,“他們這般豈不成了逃犯,還能回來麽?”

我說:“官府說他們是逃犯便是逃犯?放心好了,定然能回來。”

兩日之後,我終於得到了老錢傳來的消息,司鹽校尉要來了。他說萬安館的客商裏,有人看到了司鹽校尉的車馬儀仗出了嘉興,往海鹽而來。

帶話的仆人有些疑惑,道:“嘉興到海鹽有水道,乘舟快兩倍不止,這校尉怎走陸路?”

我笑了笑:“那誰知曉。”

其實我自己就知曉。沈欽此人我雖未見過,但其人事跡,我在桓府中還是聽說過一些的。他和沈延差不多,也是個喜歡排場的人。皇帝登基之後,沈氏得勢,沈欽雖一直在老家看守祖產,卻也過得跟半個諸侯一樣。就算是從田莊去一趟城裏,他也要仆婢成群前呼後擁,唯恐別人不知。他如今一下做了大官,自然也要有大官癮。嘉興到海鹽這一路上,有不少鄉邑,若走水路只怕全要錯過,對沈欽而言乃是得不償失。

故而此事,唯一讓我覺得奇怪的,就在於沈欽。

他怎麽看也不是個秉公執法專治貪官的清廉之人,可看他一路過來的這些傳聞,所到之處皆督查得力,大有掃盡天下不平之勢。

這著實讓我感到十分有意思。唯一能解釋的,便是朝廷果真缺錢了。東南鹽政乃是朝廷歲入大項,從此處下手乃最是便捷有效。高祖的分封之制,至今給朝廷留下的後患已是日益明顯,拆東墻補西墻,恐怕總有支撐不住的一天。

當然,這並不是我需要關心的。

我關心的,是郭家兄弟動手的事。

果然,僅僅過了一日,老錢派人來告訴了我一件大事。司鹽校尉在來海鹽的途中,遇到了土匪襲擾,“襲擾?”我露出詫異之色,問,“那司鹽校尉可傷著了?”

“不曾,”仆人道,“那司鹽校尉帶了許多扈從,未曾受傷,只是受了不小的驚嚇。到了海鹽縣城之後,他也不才能夠住進縣長為他騰出來的官署,而是住到了客舍裏去。”

“哦?”我問,“客舍?哪間客舍?”

“聚賢居啊。”仆人八卦得興起,“夫人,那楊申跟司鹽校尉還真是遠房親戚。司鹽校尉還未到城中,楊申便跟著縣長縣尉他們迎出了二十裏外。”

我想了想,又問:“那司鹽校尉的隨從很多麽?有多少?”

仆人道:“那可不少,我等去看熱鬧的時候,只見那路上走得黑鴉鴉一片,總有百餘人,個個穿得威風,精神抖擻,嘖嘖……果然是京城裏來的。先前那些土匪也真是,見得這般陣仗還要打劫,也不知怎麽想的。”

我心裏打著主意,笑笑,沒有多言。

第二日,我告訴小鶯和阿冉,我夜裏夢到了亡夫,要到綠水庵去閉門清修兩日,為亡夫祈福。

綠水庵在海鹽城外,是方圓百裏的最大的比丘尼寺院。裏面有專供各路信女們清修的客舍,幽靜安逸,五十錢便可包下一處小院上一日,且還有三餐齋飯可供。

每逢我有事要離開海鹽的時候,我就告訴眾人我要到綠水寺去清修,借此離開。故而這個地方我去過幾次,二人皆無異議,午後,待我收拾了行囊之後,阿冉駕著馬車送我過去。

管客舍的比丘尼與我已經是熟識,我一向大方,每次都給六十錢一晚,條件是莫來打擾,這次也不例外。這寺院名氣不小,來清修的人自也懷著五花八門的目的,那比丘尼見多識廣,是個通透的人,只要有錢萬事好說,從不問七問八。她笑瞇瞇地收了錢,將我引到一處小院裏,念一聲佛,然後為我關上門。

小鶯和阿冉都已經離開,我身旁終於再也沒了旁人。

我走到屋裏,首先將隨身的包袱打開,取出一套粗布衣裳換上,而後,又取出易容之物。沒多久,我照著鏡子,只見裏面的人已經是一個膚色暗黃其貌不揚的鄉下中年婦人的模樣。

看著鏡子裏的人,我又走到天光下照了照,修飾一二,覺得無礙了,放下心來。

天色不早。我將院門閂上,而後,翻墻出去。

海鹽是個小地方,並不似雒陽那樣就算鄉下也道路縱橫,車馬往來不絕。幸好綠水寺離縣城並不遠,我走了半個時辰之後,已經望見了城墻,在關門之前進了城。

聚賢居和和萬安館,一個在城西,一個在城東。我進了城之後,徑自往西而去。

看得出來,今日大概是楊申人生中最威風的時候。我還未走到聚賢居,才到街口,就被軍士攔了下來。那些人穿著北軍的服色,讓我忍不住看了好幾眼。時隔三年,如今在這裏遇到,著實讓我有些恍然之感,心中則更加覺得我先前猜測無誤。這沈欽一個司鹽校尉,皇帝卻動用了北軍給他護衛,想來他要幹的事的確不會討喜。

“這位將官,”我好言好語地說,“妾的舅父楊五,家宅就在這條街上。妾今日從鄉中來看他,還請將官放行。”

那軍士道:“我等奉命把守此處,不可放行,你繞道往別處過去。”

我唯唯諾諾,只得走開。

聚賢居周圍的守衛甚是嚴密,我轉了一圈,無論正門偏門,都有軍士把守,嚴得好似看守犯人一般。自從我離開雒陽,還未遇過這樣的陣仗。我無法,只得往別處磨了磨時辰,待得天色暗下來之後,在聚賢居圍墻外尋一處無人的地方,翻墻入內。

楊申這客舍,地方比萬安館要大,仆人也更多。對於他這樣吝嗇的人來說,買來的奴婢能使喚壓榨一輩子,比花錢請人要更劃得來,故而他館中的人也大多是奴婢,甚少閑雜之人。

這於我並無妨礙,因為我這身打扮,就是照著聚賢居的人化妝的。如今天色已黑,楊申那吝嗇鬼,連司鹽校尉這樣的大人物來,也不舍得多點幾個燈籠將館舍照亮些,我即便走在廊下也無人看得清面容。

不過因得沈欽來到,楊申將客舍裏的客人都清走了,如今整個客舍都是司鹽校尉一行人。沈欽就住在聚賢居最好的一處院子裏,當然,守衛比客舍外面還嚴。我看到幾個仆婢拿著食盒要送進去,還未到院門就被攔了下來。有人走出來,將每人手上的食盒都查驗一遍,然後自行拿了進去。而後,我還看到楊申滿面討好之色,想入內求見,但衛士沒有理會,他一臉無趣,訕訕地走了。

這場面著實讓我感到舒服,我覺得既然來了,不若幹正事前先進去打探打探。沈欽畢竟算得半個故人,去看看他長得如何模樣也好。

我打定了主意,轉身尋了一處僻靜的空客舍,趁著四下無人閃身進去。

出來之前,我照例在裏面穿了一層便於行走的玄衣。脫下外面的衣裳,我團起來藏好,又用一塊玄色巾帕遮住臉,收拾妥當之後,輕手輕腳地出了門。

那些軍士雖然把守甚嚴,但也並非沒有破綻。院子一角的墻外有一棵大樹,枝葉茂密,夜色的遮蔽下,可為屏障。

我潛到樹下,順著樹幹攀上墻頭,輕松翻下。

這些軍士雖作出如臨大敵之態,但顯然沒有人覺得這裏三層外三層的防備之中,仍然能有人鉆進來,故而他們守衛之重都在前方,小院的後面卻無人來看。我藏身在一叢花木後面,等了一會,覺得無礙了,悄然走出去。

客舍的小院,屋舍不會多。沈欽毫無疑問就在主室裏,窗戶上透著光,還隱約可聽得有人說話。

我靠近一扇窗戶,那裏半開著,裏面的說話聲可聽得清晰。

“……這海鹽果真是個小地方。”只聽一個滿是抱怨的聲音道,“看看這些菜色,不是魚就是蝦蟹,連山珍也沒有。”

我借著燈光往裏面看去,只見一個中年人穿著常服坐在案前,正用箸挑著食盒裏的菜,似乎不太高興。他面龐肥圓,一看就是養尊處優之態。那眉眼與沈延有些相似之處,想來就是沈欽。

這時,門上忽而傳來輕叩,有人道,“君侯。”

沈欽應了聲,門打開,是個屬吏打扮的人。我怕被發覺,重新縮回窗邊,只豎起耳朵細聽。

“君侯,”那人道,“查問的人回來了。昨日那些匪徒落下的刀,正是出自海鹽縣府。”

沈欽聽到這話,登時怒起。

“好個侯鉅!竟敢謀害朝廷大臣!”他似乎拍案而起,碗筷震得一響,“這是謀逆犯上!”

我聽著這話,放下心來。郭家兄弟的這場佯襲幹得不錯,如我所言,該留下的都留下了,沒有被逮著。

“君侯息怒。”這時,一個聲音倏而響起,不緊不慢,“此事還須再細查,君侯須沈住氣。”

我震驚不已。

並非因為說話的人就挨著窗口坐著,離我很近,而是那聲音熟悉非常。

“還有甚可查?”沈欽道,“物證確鑿,我今夜就將侯鉅捉來,看他認是不認!”

“雖有物證,卻無人證。且不說那些匪徒行跡可疑,便真是侯鉅做下,其動機何在?”

“自是畏罪。”沈欽“哼”一聲,“這侯鉅果然如傳聞所言,手上不幹不凈,如今唯恐我將其治罪,先下毒手。”

“便是如此,君侯也須找出憑據。”

“哦?”沈欽似乎聽出了味來,聲音緩下,“子泉有何良策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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